一地秋白的博客

最后的宋词之七：谁能倚阑问荣枯 

从一个人的作品判断人格，往往是大相径庭。

贾似道，宋朝的最后一个奸臣，一生留下181首诗词。除了30多首是严格意义上的诗词，其它的都是为蟋蟀写的颂歌。

贾似道喜欢蟋蟀，就把自己的诗词才华倾注在蟋蟀身上。这些诗词，大概就属于诗词里的《促织》。南宋皇宫内外的蟋蟀之斗，总能看到贾似道的背影。杭州城里，贾似道是斗蟋蟀的总冠军。当时贾似道写蟋蟀的词，杭州城里寄居的词人们，都称赞不已。寄居在贾似道府西湖别墅的词人们不止一个，就与贾似道的蟋蟀诗词唱和应答。

南宋的词人们因为宰相贾似道的蟋蟀，换回了生活所必须的银两，也是词有所值。南宋杭州词人们应答蟋蟀的诗词，几乎没有存留下来的。因为他们不是豢养蟋蟀的高手，蟋蟀之词也就比贾似道逊色不少。贾似道是豢养蟋蟀的专家，他的蟋蟀诗词就残留于世。现在想来，那些寄居与贾似道西湖别墅的词人们，何不是贾似道豢养的蟋蟀？

贾似道是个宰相，由于豢养蟋蟀，被皇宫内外称之为“贾虫”。寄居贾似道西湖别墅的词人，又被贾虫豢养，悲乎！乐乎！我想，我要是个词人，生在南宋的杭州，无疑也要千方百计找到贾似道，要求被豢养。哪怕做一只比蟋蟀还要小的虫子，也是一只披着奢华外衣的虫子。他人不屑一顾是他人的事情，我被豢养了是我的福份。但是我又想，我生在南宋的杭州，找贾似道豢养，还不够资格呢？因为贾似道豢养的是南宋词人四大家之一的吴文英之流，鼠辈如我者，距离被豢养还有云泥之距呢。

南宋理宗在西湖边给贾似道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庄园，江南能有的奢华，都聚集在这座庄园里。江南园林的小桥流水和曲径通幽，也汇集在这座园林里。最具黑色幽默的是，贾似道把这座园林取了个很动听的名字：后乐园。北宋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个名句，被贾似道强奸的体无完肤。

后乐园和南宋的皇宫隔着一座西湖相对而立，早朝的钟声响了，贾似道下湖上船。在南宋，贾似道的公务船，就是现代化的。一条缆绳，一个绞盘，十几个男人推动绞盘，船行如飞。退朝回家，依然如此。进入后乐园，贾似道和宫女歌妓一起豢养蟋蟀和词人。贾似道给蟋蟀写首诗词，吴文英就唱答一首诗词。贾似道的生活，是南宋最幸福的生活。

西湖歌舞是贾似道的，西湖的荷花烟雨也是贾似道的，西湖庭院里蟋蟀的叫声，更是贾似道的。更具魔幻的是，贾似道上朝的时候，也带着一群蟋蟀。大臣们议论朝政的声音，往往沉沦在蟋蟀的叫声里。一个秋日的早朝，贾似道巨大的袖筒里，几只红头蟋蟀大摇大摆走出袖筒，落在皇帝的胡须上。皇帝拽了几下，也没有把蟋蟀拽下来，朝堂上下竟然被皇帝胡子上的蟋蟀逗乐了。

如此的贾似道，诗词却是斜风细雨。一首《草》，让人看见的贾似道，是一个沉浸在秋夜舟横、远离世俗的贾似道，试图脱离皇宫的贾似道，和词人们继续着唐朝声音的贾似道：

草木起寒色，望来秋更清。
舟横遥夜月，风度隔城更。

避俗心虽在，休官疏未行。
空惭旧吟侣，有句续唐声。

    任何人，都不能用他的诗词衡量他的人生，也不能认为诗词里表达的就是他的人生轨迹。贾似道的回归自然和回归田野的诗词，给后人提供了作为一个奸臣不同的人生版本。不读《宋史》，只读宋词，贾似道完全是一个带着唐朝王维遗风的诗人。在宋朝，衡量一个人是否是个知识分子，宋词是个标准。按照这个标准，贾似道就不是一个奸臣，而是一个宋朝的读书人，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

贾似道是宋朝抗金将领贾涉的儿子，何以一晃华丽转身，控制了南宋的朝堂？因为他的姐姐进了皇宫，受到了宋理宗的宠幸而成为贵妃。贾似道也因裙带之关联，受到理宗的恩宠。古代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女，但是皇帝在众多的王女里选择为数很少的贵妃，还是很慎重的。一个贵妃要受到皇帝的宠爱，也是很不容易的。毕竟女人人老珠黄的进程是很快的，被皇帝弃如粪草也是很快的。

于是贾似道的姐姐成为贵妃之后，曾经浪荡落魄的贾似道一挥而就成了权贵。杭州出名的妓女，一夜之间都成了贾似道怀中的玩物。夜里西湖游船灯火通明，宋理宗就对臣子们说：“一定是贾似道在那里。”皇帝最知国舅事，西湖歌舞永不休。

尽管如此，贾似道由于贵妃与皇帝的联袂，进入了升官加爵的快车道，三十多岁，就任两淮镇守，捍卫南宋江山。贾似道做出了两件事情，却加速了南宋的灭亡。南宋将领孟珙和元军联合灭了金国，双方约定陈州和蔡州为南宋和元的边界。南宋的将领受到贾似道的撺掇，发兵阻断黄河收取了中原。元兵以南宋违约为由，回身进攻中原，从而战事扩大到淮河汉江流域，南宋和元军开始了永久的战争状态。

南宋军队在鄂州与元军交战大败，贾似道私下与元军议和，每年进贡于元军，并俯首称臣。元军离鄂州回军北上的时候，贾似道再次违约，攻击元军北撤的浮桥，杀死170多个元兵。快马上报杭州城里的皇帝，元军已被全部肃清。还没有回到杭州，贾似道就晋升为右丞相。
　  一个臣子，不把朝代的命运视为自己的命运，而只是把自己的爵位晋升视为自己唯一的命运，那就会置自己所处朝代的命运之不顾。随着自己不择手段的加官进爵，自己也就一步一步把自己所依托的朝代推向灭亡。

贾似道就是南宋彻底灭亡的一个重要推手。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押在朝代的大船上，却用十分卑鄙的手段在这条船上，凿出一个洞穴。船沉的时候，他还在弹冠相庆。在漫长的历史上，类似贾似道的奸臣，也能拉满一火车。

很是卑劣的贾似道，回到诗词，谁也看不出他的大奸大恶，纯粹的阡陌之美，纯粹的林中雨滴之美，弥漫在他的诗词里。他的三首《梅花》，展示给后人的，除了高洁，就是寂寞。除了冰清，就是冷落。读贾似道的三首梅花，皆能够读出王维的唐朝梅花，也能读出陆游的南宋梅花。

《梅花》之一

朔风吹雨正尘埃，忽见江梅驿使来。
忆著家山石桥畔，一枝冷落为谁开。

这是一首和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最接近的诗词，江梅驿使，朔风吹雨，家山石桥，一枝冷落。贾似道在是诗词里，是个地地道道的梅翁，是个寂寞冷落的梅魁。他问：一枝冷落为谁开？就是告诉他人，那枝冷落的梅花，就是为他贾似道开放的。贾似道，也有梅花寂寞于雪的品格啊！

     《梅花》之二

山北山南雪半消，村村店店酒旗招。
春风过处人行少，一树疏花傍小桥。

已是初春，山雪融化一半。一个人独坐乡村酒肆，一边赏雪一边赏梅。这是多么寂寥的春色残梅，落了大半，树上的梅花稀疏寂寥。一座小桥和梅树落在溪流里，淡然的落花流水之美，就属于贾似道一个人。他说：春风过处人行少。唯有他一人在欣赏残梅，这个人该是多么的远离尘世啊！

     《梅花》之三

尘外冰姿世外心，宜晴宜雨更宜阴。
收回疏影月初坠，约住寒香雪正深。

一个掌握着朝堂大权的人，一个随意收拾朝堂政敌的人，却认为自己是尘外冰姿那样的纯洁，就是一颗心，也放在尘世之外。不管是雨是晴还是老阴天，他都如同一树梅花，傲雪挺立于人世之外，和任何阴谋没有任何关系。月亮刚落，梅影刚淡，如约寻找一缕寒冷的梅香，雪很深的，踏雪寻梅的贾似道，完全就是一个纯粹了一百遍的诗人，和雪里梅花结交了一千年。月落之初踏雪寻梅的人，真的是拥有着尘外冰姿世外心啊！

贾似道的三首《梅花》，可能是虚构的，也可能是纯粹的。读他的诗词，和读他的传记，你根本不会想到此贾似道就是彼贾似道。一个宣扬如梅花那样冰清玉洁的人，竟然是南宋最后一个奸臣。把时间放回南宋，写梅花的贾似道是真的，把南宋推到灭亡之境的贾似道也是真的。

丞相吴潜，对于贾似道有些不屑一顾，为了削弱贾似道的力量，把贾似道调到黄州。贾似道把仇恨埋在心底，等待着某一天的报复。在立太子的时候，吴潜和皇帝相悖，贾似道就弹劾吴潜，把吴潜贬黜到循州，把吴潜党羽全部赶出朝堂。贾似道成为丞相，就把吴潜彻底贬黜了，最终把吴潜置于死地。

过了一些时日，朝堂上都是贾似道的人马，只要给贾似道一点贿赂，就可以爬上一个很高的位子。在南宋的某一个时间段里，贾似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吹雨，只手遮天。过去是皇帝在西湖那边给贾似道修造别墅，如今是贾似道在西湖这边的皇宫里，给皇帝修建芙蓉阁、香兰亭。皇帝不好意思到西湖歌妓的船上行乐，贾似道就在芙蓉阁和香兰亭里引进天下歌妓让皇帝在宫中作乐。南宋出名的民间杂技艺人，都被贾似道罗织宫中，让皇帝西湖歌舞日不停歇。皇帝喜欢看木偶戏，贾似道就把南宋几个名声较大的木偶戏，请入皇宫，给皇帝唱戏。

贾似道需要权力的满足，皇帝就给与他权力。皇帝需要天下的风月，贾似道就把天下最好的风月送给皇帝。丞相和皇帝勾肩搭背的骄奢淫逸，南宋距离灭亡就越来越近了。到了最后，皇帝允许贾似道十天一出朝，让他在西湖对面的别墅里来料理朝政。丞相府成了一个摆设，空立于西湖边。

贾似道的府邸，只有两种人可以进入。最受欢迎的是宫女妓女和漂亮的尼姑，看上眼的都娶为小妾，夜夜欢乐。其次是他的赌友，可以大摇大摆进入府邸。其他的人，不经许可是不准进入府邸的，就是偷看府邸一眼，也会丢掉姓名。贾似道的一个小妾，哥哥为了攀高接贵，到贾似道的府邸门外徘徊，做出可以随时可以进入府邸的样子。贾似道偶然看见了这个小舅子说：我睡的是你妹妹，不是你。就让人把小舅子捆起来，丢入火中烧死。

贾似道修建了一个多宝阁，大有藏尽天下宝物的雄心。他听说某人有个玉带，就去讨要作为藏宝。谁知此人已死，玉带作了殉葬品。贾似道就掘开坟墓，取出玉带，归于自己的多宝阁。南宋者，贾似道的南宋也。天下者，贾似道的天下也。不论谁的金银财宝都是贾似道的金银财宝，不论谁的貌美女子，都是贾似道的貌美女子。

在南宋的宫廷里，朝堂上，贾似道一手遮天。谁越是谦谦君子，谁就是贾似道的敌人。谁越是国家栋梁，谁就越是要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伟岸如文天祥者，在朝堂上，也不敢丝毫违背贾似道的意志。贬黜一个臣子，比下棋时丢掉一个卒子还随意随手。

贾似道闲暇之时，依然以南宋词人首领自居，写一些很是闲散的诗词，一博世人眼球。一首《松》，贾似道就把自己神化了：

城中得此观，不用远寻幽。
松影半坛月，竹色一帘秋。

如此的不去阡陌之远，而有阡陌之情的五言，不得不说贾似道在此时，很有辛弃疾的田园味道，也有归田园而去的隐逸心绪。松影半坛月，竹色一帘秋这样的句子，在南宋的诗词里，也属于一流的名句。只是宋词的编纂者有碍于奸臣的名号，不愿意把贾似道的诗词编纂进去罢了。

贾似道和南宋词人不同的是，他有一些偶感，是以句子的形式出现的。

    浦蒲风来趁藕花。

轻袂杨花落，遥装燕子髓。

飞花落絮满长安，饮尽离杯度渺漫。

稻花香满路，菰叶乱苍洲。

梅花见处多留句，谏草藏来定得名。

这样的句子，不是闲心气定之人，如何得来。贾似道并非心闲气定者，这样的句子却信手拈来，不得不说贾似道也是个词坛高手。把自己内心的龌龊，全部掩埋了，制造出来的句子都是经过沉淀池沉淀以后的句子，极尽田野风光之曼妙。这就是贾似道，诗词的一面和生活的一面形成了一个严重的悖论。很像如今那些在鼓吹自己人格伟大的需要在珠穆朗玛峰上矗立一个石碑一样的人，内心的卑劣可能也是不少的。也像那些夸耀自己道德纯洁的如1840年之前的老处男一样，灵魂里的肮脏也是不言而喻的。

其实这样的小把戏，在南宋末年，贾似道已经玩过了无数次，我们再去重复古人的伎俩，不但证明我们很弱智，就是贾似道醒来，对着我们的身影，还会去法院状告我们侵权呢。

贾似道是个越玩越大的丞相，元军围困襄阳，他就上书皇帝请求去襄阳迎战。同时他又操纵一些人上书皇帝，杭州是须臾也离不开贾似道的，国家中枢是片刻也离不开贾丞相的。于是皇帝就一次次把贾似道留在杭州，操纵南宋的一切。贾似道把权力当魔术来玩，只要不穿帮，他就能在杭州穷奢极欲，又大权在握。

贾似道最善于的手段，就是谎报战绩，让皇帝高兴。襄阳前线捉住了三五个元军的骑兵，就给皇帝说：“南宋的军队又一次重创元军，胜利在望。”偶尔捉住几个元军的前哨或是探子，就对皇上说：“南宋的军队在襄阳再次大捷，元军溃败的额日子不远了。”

当襄阳守军终于投降，以彻底失败而告终的时候，在杭州斗蟋蟀的贾似道对皇帝说：“臣一次又一次请求亲自去襄阳督战，皇上都不应允。假若皇上让走出杭州的朝堂，去襄阳前线，无论如何襄阳也不会被元军攻破。”皇帝说：“是啊，是啊，襄阳丢了就丢了吧，其它城池就不能再丢了。”

丢了襄阳，南宋丢掉了北方和南方交界处最大的防守阵地。元军从水路和陆路进军杭州，国都就岌岌可危了。此时，苍天未老，收走了贾似道的母亲胡氏。皇帝下诏，用天子的仪式和礼节，重葬贾似道的母亲。仅此就可以推知，贾似道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有多高。

贾似道母亲的坟墓，平地而起横空出世，如一座山陵耸立在江南。朝堂文武百官都出席了葬礼，如同自己死掉了母亲一样，恭恭敬敬站立着，惴惴不安悼念着。惟恐出了差错被贾似道发现，就会丢掉了乌纱帽一样的谨慎和谦卑。那天的葬礼恰遇大雨倾盆，文武百官站在雨中，一天都敢动动地方，坚持着把葬礼的仪式进行完毕。

皇帝恩宠，贾似道又会万倍利用皇帝的恩宠，整个朝堂，就是贾似道一家人的堂会。手握南宋权杖的贾似道，却写出了一首《天竺通元庵分韵得闲字》，来抒发一个丞相闲散的心态：

十里高松树，松边屋数间。
客同终夜话，心是一般閒。

灯色难禁雨，秋声不离山。
明朝分手后，俗事不相关。

在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诗词里却把朝堂之事称为俗事。贾似道诗词里追求的秋庵之静和秋声之遥，都装在他自己虚构的松边小屋里。特别是秋风秋雨的夜里，和僧人松下闲谈的贾似道，哪有一点南宋奸臣的样子。

贾似道还有一首《天台石桥》，更是仙人般的境界，让他出神入化。

古路行终日，僧房出翠微。
瀑为煎茗水，云是坐禅衣。

尊者难相遇，游人又独归。
一猿桥外急，却是不忘机。

独归的游人是谁呢？无疑就是贾似道。因为尊贵的人很难遇到另一个尊贵的人，在南宋尊贵如贾似道的人，可能是不多的。走完一条石板铺的小径，坐在僧房里喝茶的贾似道，就是僧房里的一片翠微。“瀑为煎茗水，云是坐禅衣”，贾似道真的是一片僧心在玉壶，穿着云的禅衣，飘摇在俗事之外。

贾似道的《甲戌寒食》，是他对于生命和时间醒悟：

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时。
人生有酒须当醉，青冢儿孙几个悲。

清明节江南人家都要插柳，想把春天留住。贾似道说：春天是留不住的，也是很短暂的，来了很快就走了。贾似道感慨万分：人这一辈子啊，有酒喝就喝醉吧，人生如梦，没有比醉更能冲淡时间里永恒的忧伤。一个人很快就会死掉的，面对着一座长满了青草的坟冢，祭祀你的儿孙们只是为了一个祭祀的仪式而已，真正悲伤的会有几个呢？贾似道对于人的终极，是清醒的。

一个在诗词里清醒的人，在朝堂上却变本加厉地凶残，完全忘却了历史的审判，会随时在下一刻出现，并且不给任何人留一点情面。

南宋终于被贾似道之流玩的即将死亡了。贾似道去鄂州督战，鄂州很快被攻破了。去芜湖督战，芜湖很快也被攻破了。去合肥督战，合肥也还是不堪一击。到了最后，贾似道说了一句无可奈何的话：你们都到海上保护皇帝吧。

大海没有皇帝的立足之地，谁也保护不了皇帝了。南宋最后一个皇帝被陆秀夫背着沉入海底之后，南宋就彻底消失于大海的波浪里。

在杭州被攻破的前一年，也就是1275年，是贾似道最凄惶的一年。南宋最后的一批大臣，都上书皇帝，弹劾贾似道。就连贾似道最直接的爪牙，也走进了要求弹劾贾似道的行列。1275年4月，大臣们要求杀贾似道以谢天下，皇帝就让他会老家扬州去。

7月，朝臣们说：“本朝权臣酿祸，没有比贾似道更严重的，群臣百姓不知多少次上疏，陛下都压下不实行，这不只是对人言的不重视，也无法向天下人解释”，就把贾似道贬黜到婺州。婺州人听说贾似道要来，群起而驱逐。又被移黜到建宁府，同样是十分的不欢迎。大臣翁合上奏皇帝：“建宁是名儒朱熹的故乡，就是三尺高小孩也略知好坏，听说贾似道要来都呕吐恶心，何况见到他本人”！　

最后贾似道被贬为高州团练使，家财全部籍没。一场人世繁华的大戏就此落幕。

福王赵与芮恨死了贾似道，就招募了一个叫郑虎臣的县慰作为押解官，并叮嘱半路杀了贾似道。一路上，郑虎臣侮辱戏谑贾似道，让他备受凌辱。到了一座古寺，墙壁上有吴潜受到贾似道残害被罢黜丞相后，被贬时经过此地时留下的诗句，郑虎臣让贾似道读吴潜的诗词，郑虎臣叫来贾似道问：““贾团练，吴丞相为什么会到这儿？” 

在屈指可数的岁月里，贾似道重复了吴潜被贬黜的命运。风水轮流坐，当然也包括带着人生最大苦愁的风水，也不会只让一个人承受。贾似道读罢吴潜的诗词，长叹一声：“此时彼时，此岸彼岸，此人彼人，位置颠倒，只是一瞬间的啊！” 
　　1275年8月，贾似道被押解到漳州的木绵庵。休憩的时候，郑虎臣说：“贾似道，你自杀吧，你解脱了，我也不再押解了。”

贾似道说：“皇帝允许我不死，我就不会自杀。”

郑虎臣说：“离杭州这么远，皇帝说让你死，你也听不见。还是自己了断了吧。”

贾似道说：“皇帝有诏书说让我死，我就死，没有诏书，我坚决不死。”

郑虎臣说：“贾似道，你被天下人诅咒，还不知以死谢天下。我只好以天下所有人的名义，把你杀了。”

贾似道说：“没有诏书，你杀了我，你也会死的。”

郑虎臣说：“杀了一个大宋的罪人，就是死了，我也没有任何遗憾。”

于是，贾斯岛就被杀死在木棉庵。

第二年，也就是1276年，杭州在元军的铁蹄下，土崩瓦解了。贾似道的死，算是对南宋王朝的祭刀。

贾似道有首《琼花》，是写给老家扬州梅花的。

寂寂蕃百观里花，伊谁封殖得名嘉。
应知天下无他本，惟有扬州是尔家。

种雪春温团影密，攒冰香重压枝斜。
倚阑莫问荣枯事，付与东风管物华。

除了老家，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一个人的本土。修建在西湖边的别墅，也是贾似道的他乡。

贾似道到了最后，才知道惟有扬州是尔家。出来混来混去，最后被杀于他乡。有一个很好的开始，却没有一个很好的结束，贾似道的一生从浪迹到浮华，从贬黜到祭刀，似乎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就是攒来一堆香冰，就是种来一堆春雪，最后都会把梅树的树枝压斜压弯，甚至是压折。喀嚓一声，就告别了这个世界。

倚阑莫问荣枯事。贾似道的诗词说的对，你就是倚阑问荣，荣能伴你多久？你就是倚阑问枯，枯也不期而至。荣枯之事，从来瞬间。不如交给东风，残红落了一地。谁能捡起一朵祭祀自己，谁就看淡了荣，也看淡了枯。

荣枯之事，而已而已。